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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仙塵爆發生後,衝擊最大的,除了患者及其家人朋友外,就是在第一線默默犧牲奉獻的醫療人員了,也許是發現這次在大量傷患瞬間湧入後,以醫院長期人力不足與資源匱乏的狀態根本負荷不了,讓媒體風向變了,開始以正向的報導鼓勵與支持和患者同時生活在煉獄中的醫護人員,他們,真的是一群持續不斷在付出,而且不求回報的人間菩薩啊!僅在此對醫護同仁至上無盡的敬意!

    在醫院多年,遇到的恐龍患者和家屬不少,有無故跑到護理站劈頭大罵後將病歷夾掃到地上,然後氣沖沖離去的家屬、也有兩三分鐘就壓一次叫人鈴叫你來撿掉在地上衛生紙的病人、更有病患直接將多日沒洗的髒衣服丟給你,叫你有空幫他洗一洗,啥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會在醫院發生,一件比一件還要誇張,別問我家人在那裡,因為更多的是將已經病危或是根本無法自理生活的老人家丟在病房裡然後消失不見,兩天後才又出現質問你為何病情沒改善的家屬,卻渾然忘記醫師早已在解釋病情後請他簽下病危通知了。

    而在我執業這麼久的時間裡,讓我印象最深刻的,莫屬當時讓我身心俱疲的"灌牛奶"事件了,那情景直到現在都歷歷在目,無法忘懷。

    還記得我那時一樣是上小夜,交班時知道有一個患者剛從加護單位轉進病房,阿嬤的意識不太清楚,偶爾呢喃幾句我們聽不懂的話,評估肌力也只有2-3分,最多只能躺在床上動動自己的手腳,無法自我照顧,通常這樣的病人我們都會要求一定要有家屬在身邊陪同照顧,但重點是:"對了!阿嬤沒有家屬喔,其實也不是沒有家屬啦!她兒子說為什麼加護病房可以全責照顧,我們就不行?也堅持不請看護,所以....",聽到重點了,"我知道,所以我們就是看護",同事點點頭,無奈的和我相視而笑。這幾天的班,怕是不會好上的,翻身、灌食、整理大小便、身體清潔等這些家屬或看護可以幫忙分擔的雜事,就由當組的護理師一肩扛,只求自己能夠在零碎的時間裡能做完這些了。好,上工吧~,我一邊鼓舞自己的士氣,一邊快手的將該完成的常規治療完成,不知不覺,又到了交班時間,毫無意外的,在我的班裡,家屬完全沒有出現,只有在我半夜交完班正準備離開時,來了一個據說是媳婦的阿姨。

    隔天,我還是一樣在交班後開始忙碌的轉來轉去,花費我最多精力與精神的,依然是那個沒人照顧的阿嬤,幸好其他十幾個病人很乖,我又多一點時間可以幫阿嬤擦擦臉做身體清潔,今天挺順利的!對厚,交班時同事好像有說媳婦會出現,想學灌牛奶,還沒看到人呢!其實家屬有沒有學已經不打緊了,反正我已經習慣每一小時就去看看阿嬤,幫她床頭搖高、調整擺位都好,自己做反而心安理得,就這樣吧!

    在和大夜交班的時候,媳婦出現了,一樣行色匆匆,快步的走入病房,對了!要教灌牛奶!一想起未完成的代辦事項,原本鬆懈的精神又ㄍㄧㄥ起來,和媳婦打了照面,解釋我的來意,阿姨一聽就馬上搖搖手說,"我不會,你來灌啦!我在旁邊看"。這沒問題,回覆示教嘛!於是我邊教她灌牛奶的技巧邊將阿嬤的牛奶灌完了,期間阿姨在與我聊天時隨口問了我一句,"她在睡覺這樣可以灌嗎?""當然可以。"我還記得當時的我這樣回答。

    第三天,一樣的組別,我在點班時看到急救耗材用了頗多,一時也沒細想,直到阿長看到我來上班,問了我一句"昨天的牛奶是你灌的嗎?","是啊!她媳婦說不敢灌,所以昨天是我邊教邊灌的,怎麼了?"阿長一聽是我灌的,像是鬆了一口氣的點點頭,說"那就好,沒事!",我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所以這些耗材是阿嬤用的?","對!但她兒子說我們小姐把牛奶灌到阿肺裡,害她急救,要開調解會!"阿長沉重的說出了這讓我傻眼的情況。

    接下來班怎麼上完的我已經不知道了,這是一個多麼嚴重的指控,我的心像是被壓一塊巨石般喘不過氣,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沒有生氣,那時我連走路都無時無刻的想著:"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因為我幫阿嬤灌牛奶病人就CPR了!"我不斷的反省自己,再三確定我的護理處置沒錯後,我提起精神繼續奮戰,但仍無法擺脫那已經被強烈影響的低落情緒,直到開調解會的那一天。

    開調解會的時間是中午,下午我還要接著上班,但我前一天翻來覆去就是沒睡好,掛了兩個黑輪去醫院,大夜班的同事陪我做伴,因病人是在半夜急救的,也要到場,我們就這樣拖著疲憊且忐忑的身心前往會議室,去會那個我從來都沒看過的"兒子",與他當面澄清那日的狀況,也就是對質。

    那一幕我永遠忘不了,我站在台前,終於看到那個絕非善類的男子,一邊用非常兇惡的語氣指責我,"是不是你把牛奶灌到我媽的肺裡?",我當時深刻體會那種被紅衛兵批鬥的感覺,憤怒又無力。"我沒有!那時她在睡覺,如果灌到肺她會一直咳嗽,但她從頭到尾都在睡覺!你太太當時在旁邊看著我灌,她可以做證!"我嚴正回答。

    "可是當時我問你她睡覺這樣可以灌牛奶嗎?你說可以!",阿姨原來也在!這時的我倒有種被捅刀的感覺,透過她轉述的結果,就變成了最嚴重的指控!

    一起出席的護理部主任出聲了,"睡覺當然可以灌啊!加護病房一堆意識不清的病人,灌食時間到了搖高床頭就可以灌牛奶了!為什麼不行?"

    到這裡,似乎已經差不多了,那"兒子"也挑不上其他的點來說嘴,因為他從頭到尾都不在場,只能聽老婆轉告,我則澄清應該澄清的部分,同事也說明當時阿嬤的情形,為何緊急呼救處理,我們該做的都有做,其餘病情解釋的部分,就交給那時也出席在場的院長了,我實在沒有心力聆聽到最後,就趕著去上班了。

    這個事情讓我對醫病關係感到無比挫折,我們流血流汗輪班照顧病患所做的種種護理措施及醫療處置,抵不過一句"都是...害的",多做的沒有感謝,反而被認為理所當然,醫護專業被踐踏不說,還加油添醋的想藉此多拿些醫院的油水,搞的醫療界風聲鶴唳,猶如驚弓之鳥般,深怕自己有天也要與人堂上相見。

    很久之後,我才覺知到這件事情造成我極大的心理創傷,雖然那指控是不實的,但仍在我心中留下印記,而我也在一次次的自我療癒中,用靈氣反覆的轉化它,平撫情緒。這段過往成為我生命中最有價值的養分,滋養著我的人生,讓我更堅強、果敢,勇於為自己挺身而出。

   那一天,是我這輩子最接近醫糾的一日。

   為在第一線辛苦奮戰的醫護同仁祝禱,你們辛苦了!加油!

醫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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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ca Tsai(佾姿)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